克罗地亚人,从不掩饰自己的弱小。

对阵巴西之前,格子军团的主帅达利奇说,克罗地亚可能也就有巴西一个大城市的郊区那么大,“他们有2亿人口,我们才400万”。在欧洲,有30个国家的人口超过克罗地亚。


(相关资料图)

克罗地亚人,也从不否认自己的强大。

还是这位生于1966年,全程经历过前南解体,国家独立战争的克罗地亚老足球人说,“虽然我们国家很小,但从不放弃。”如何以弱胜强,这是刻在每个克罗地亚人基因里的东西。

对于此,达利奇的心里有无数铁证。而在数个小时之后,这样的铁证又增加了一例:对阵巴西的比赛进行到第117分钟,佩特科维奇面对足球世界的巨人巴西,打入绝平球;随后,门将利瓦科维奇又在点球大战中封神。

背靠绝境,在沉默中爆发,击倒强于自己数倍的对手。

克罗地亚人,究竟是第几次做到了?

世人皆知的最早的一次,发生在1990年。

那是一切的起点。

民族觉醒,从足球场开始

时光倒流回32年前。

贝尔格莱德红星vs萨格勒布迪纳摩的比赛在赛前看上去毫不起眼。

但实际上,它发生在前南斯拉夫摇摇欲坠的大背景下,注定了它的与众不同。

比赛中,支持红星的塞尔维亚球迷和支持迪纳摩的克罗地亚球迷发生冲突。起初只是口角,很快演变成骚乱,从看台蔓延至场上。两方球迷,维持秩序的警察把足球场变成角斗场。

彼时效力于迪纳摩的克罗地亚足球名宿博班,忽然发现有警察在帮着塞尔维亚球迷追打克罗地亚球迷。一时无名火起,博班冲向警察,飞脚、膝顶,将警察打到在地。

这一系列动作,被在场的媒体拍到,通过电视、报纸传遍前南斯拉夫全境。

舆论哗然,却并非一边倒,而是形成旗帜鲜明且尖锐的两派。塞尔维亚人痛斥博班的粗暴行为,而克罗地亚人则把博班奉为精神图腾。他们认为,克罗地亚人沉默得太久了。博班在足球场的行为,说出了所有克罗地亚人想说的。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

克罗地亚人选择爆发,而博班的行为则被视为他们爆发的第一声宣言。1991年,克罗地亚宣布独立,从此拉开了他们长达7年之久的“独立战争”。

多年之后,当FIFA为世界杯拍摄纪录片时,他们为克罗地亚选定的主题是,国家身份的认同。博班这一战被定义为,足球层面的克罗地亚民族精神的起点。

从一开始,它就和一个国家最根本的问题深度绑定在了一起。

这也让克罗地亚足球,成为了欧洲乃至世界最独特的存在。就像人们评价篮球之于立陶宛一样,欧洲主流媒体每每在说起这个国家的足球时,经常会使用“异类”。

所谓异类是指,他们对足球的执着,完全超过了热爱的程度。那不是运动,而是命,是生死,是每个克罗地亚人的一生之战。

萨格勒布,精神传承圣坛

“如果你想了解,为什么克罗地亚这么小一个国家,可以诞生那么多顶级足球明星。你必须了解他的历史。”《南斯拉夫混乱时代的足球》一书的作者特雷古雷斯说,“这项运动在克罗地亚独立过程中,在构建这个民族的身份认同过程中,起到了独一无二的作用。”

克罗地亚球星莫德里奇,是理解这句话的最佳途径。

通过上届世界杯,很多人已经耳熟能详了他是如何从一个放羊娃成长为国际巨星的故事。而当人们在体会这个故事的猎奇和异国情调的同时,也记住了幼年莫德里奇成长环境的艰辛与苦痛。

是的,莫德里奇的童年乃至青少年,正处于克罗地亚塑造国家性格的战争时期。那是莫德里奇可以触碰到的战争。

残垣断壁,布满弹痕的街道和建筑,哭声和再也哭不出来的无声……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那是从达利奇到博班、苏克再到莫德里奇,几代老克罗地亚足球人的共同记忆。

而萨格勒布这座城市,也则变成了传承这份记忆的足球圣坛。

在萨格勒布,每个来到这里的青年都会被告知一则基本信条:如果你想知道这里为什么能走出那么多顶级球星,一定先要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

在本届克罗地亚队中,老一代球员莫德里奇,科瓦契奇和洛夫伦,都曾在博班所在的萨格勒布迪纳摩效力。而现在,这份对前代球员的敬意正在以青训的方式自然而然地传承到下一代。对阵巴西打进绝平球的佩特科维奇,青年时代来到萨格勒布接受足球训练,并最终在这里的另一家俱乐部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而凭借点球封神的门将利瓦科维奇,他的生涯起点则更为“正统”,正是萨格勒布迪纳摩。

于是乎,你会看到如今的这支克罗地亚队,他们不在同年同月生,却来自同一个足球圣地,听着同一个故事,学着同一套打法,崇拜着同一个偶像,有着同一个梦想。

这个梦想比32年更久,比400万人更广阔。

请回答,1998

1998年的法兰西之夏,克罗地亚队那个令人难忘的季军,一方面是因为大家对那届杯赛已成经典的集体记忆,另一方面因为这是任何首次参赛的新军都很难企及的高度。

津津乐道于格子军团战火青春的别样浪漫情怀时,恐怕很少有人记得他们在1998年到2018年这期间4届世界杯的沉寂。若是问其中哪一届他们连决赛圈都没进,恐怕多数人要查阅资料才能给出答案。

记忆就是这样残酷而现实。曾经以稳定的表现带给球迷满满幸福感的西班牙队,2010年其实是第一次跻身世界杯决赛。1994、1998和2002连续3次打到决赛的巴西队,在其后这20年间连打进四强都只尝了一回鲜,这一次又被挡在了四强门外。至于阿根廷队,1990年的老马和2014年的梅西输掉决赛时,一样的怅然,两位球员之间相隔的24年,不知是否能够让潘帕斯雄鹰再等来一个不世出的领军人物。就当荷兰队在1978年的决赛中憾负阿根廷队,荷兰球迷都几乎等不及4年后再复仇时,他们居然连后面两届的决赛圈都没有进。待到1990年的意大利之夏重新归来,已隔12年,物是人非;而2010年和2014年分获亚军、季军后,2018年又机缘巧合般地无缘决赛圈……

这些,都是光阴在等待和轮回中蹉跎的故事。

虽然没有翔实的数据支撑,但相比起巴西、德国、阿根廷,乃至此次未跻身决赛圈的意大利,这些球队庞大的球迷群体,克罗地亚队在中国的拥趸人数至多也是第二集团,而且相当一部分是2018年的世界杯亚军圈来的“新粉”。

甚至不排除,有些曾经为格子军团在1998年欢呼雀跃的人,在20年后又重新被科普了一遍。因为世界杯给人的等待周期,最短4年,最长是后会无期。

这样便不难理解,为什么莫德里奇在4年前就说,愿意用手里的4尊(他现在有5尊了)欧冠冠军奖杯,来换取一座大力神杯了。在出征本届世界杯之前,莫德里奇说,“我们希望可以达到和他们(博班、苏克)一样的成就。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比他们做得更好。”

遥想起上一届的决赛前,初出茅庐、未来无限广阔的姆巴佩发出了像最后一搏的老将似的宣言:“这是我的一生之战。”但对于本届杯赛后势必要告别莫德里奇这一代人,由前南解体后出生的崭新一代来书写历史的克罗地亚队,这“一生之战”才算得名副其实。

战争创伤愈合,留下美好

上一届世界杯正值夏天,克罗地亚队诸将恰巧在俄罗斯度过了他们的国庆日。那是6月25日,而克罗地亚队在其后一天击败那一届的黑马冰岛队,小组全胜出线。那个亚军,是那一代克罗地亚球员送给祖国最好的礼物。

前南解体31年以来,上一代人所历经的战争创伤,终将随着时间愈合。前南诸国中,受战争影响相对较小的斯洛文尼亚去年人均GDP接近30000美元,排在西班牙、葡萄牙等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之前,已经跻身发达国家行列;克罗地亚紧随其后,尤其是旅游、造船、制药等行业飞速发展,也已达到准发达国家水平。除此之外,塞尔维亚、黑山、波黑、马其顿四个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增速也已逐渐展现可喜的变化。

在意识形态上,逐渐摒弃前南时期与西方对抗的冷战思维,融入欧洲一体化进程,也是球员和球队更加自由交流互鉴,实现提高的制度保障。斯洛文尼亚于2007年成为前南国家中第一个,也是迄今唯一流通欧元的国家。此外,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已经成为欧盟正式成员国,而塞尔维亚、黑山、和北马其顿也已经在候选成员之列。

前一代人所遗留的战争创伤,不应该由后来人买单。在和平与发展逐渐成为时代主流之时,原本存在种族之固见的诸国放下仇恨,拥抱变化,而其后十多年相对安定的环境,也成了他们在体育领域迎来复兴的保障。

1991年前前南三大球的人才培养输出、联赛组织运营、国家队训练管理,都为那个时代辉煌的成绩提供了保障,但那毕竟是历史的造物。先后成为独立国家之后,虽然不同程度上继承了前南的体育遗产,但即便家中有矿也终有耗完的一天。当国界的藩篱已经随着冷战铁幕的揭除而成为历史,当既有体制的弊病在资本大肆涌入、价值逐渐多元的时代显露无疑,空有情怀追忆辉煌的往昔不过是麻醉自己,在经历短暂的蛰伏后重新造血、重塑传统,才是突围和救赎之道。

但是即便在融入欧洲、经济发展、民生改善的新时代,克罗地亚队在被人提及时,总有抹不去的悲情故事萦绕左右。

2016年的欧洲杯期间,时任队长的斯尔纳父亲亡故,他火速回家奔丧后又及时归队,期间一场比赛都没耽误。在归来后与捷克的小组赛前,这位铁汉手捂胸口凭吊天堂的父亲,而英雄的眼泪也让无数人为之动容。

2018年的世界杯期间,门将苏巴西奇依旧穿着印有已故好友照片的T恤。T恤上的赫尔沃伊距离那时已经去世10年,而苏巴西奇也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带着他南征北战10年。终于,两人即将共同踏上世界杯决赛的舞台,距离年轻时的梦想咫尺之遥。

这一切或温情款款或令人动容的故事,仿佛都是克罗地亚足球这种悲悯情怀的延续。但是对于更多聚集在卡塔尔多哈、克罗地亚萨格勒布,以及世界各个角落的克罗地亚足球亲身经历者,冠军的荣耀是治愈伤口最有效的药剂,就如同那些已在天堂的逝者,以及那些终其一生努力也未能圆梦的抱憾者,必然都将在卡塔尔继续负重前行的克族英雄们,视为他们多年梦想的延续。

如此看来,“一生之战”其实是数代人心血的凝结;而莫德里奇们的理想,也不仅是重复4年前的历史最佳战绩而已。能在时间的长河中永久流淌而不被冲刷的,不是悲情,不是遗憾,而是冠军。

站在更广阔的视角看,1991年前出生的那帮球员逐渐淡出舞台,但“前南球员”这一概念终究变为历史,我们在偶尔哼起《啊,朋友再见》,想起保卫萨拉热窝的瓦尔特时,必须明白诸如“如果不解体,他们有多强”的假设其实并无意义。告别战火硝烟,拥抱和平发展的是巴尔干半岛上的芸芸众生,而期待着在上述的功劳簿上添加更多的体育领域民族遗产,也是他们期盼留给下一代人好故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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